通感研究回望

摘 要：从通感性质的研究、通感的描写研究、通感运作机制的诠释以及存在的问题及展望等方面对以往的通感研究进行梳理，以便于理清以往通感研究关注的重点，从而为通感的深入研究提供些资料。通过分析可以看出，通感的研究历程折射了近年语言学的发展动态。

关键词：通感；分类；运作机制

中图分类号：H0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905X(2008)06-0117-03

通感在汉语中是一种很古老的语言现象(修辞现象)。但由于研究对象自身的复杂性，对通感的研究直至目前还存在着一些问题。本文试图对以往的通感研究进行梳理，希望能够理清以往通感研究中关注的重点，从而为通感的深入研究提供资料。

一、通感的性质研究

1962年钱钟书先生的论文《通感》发表以后，引起了汉语修辞学界较多的关注和浓厚的兴趣。首先就通感的性质问题，学者们展开了热烈的讨论。以张寿康为代表的学者将通感看做一种修辞现象，提出建立通感格。随后一些研究者对通感是一种修辞格提出了质疑，甚至加以否定。秦旭卿、万明华两人都认为：通感只是修辞现象的心理基础，而不是修辞格。吴士文从辞格的系统性出发，认为通感格的建立在标准上与现行辞格系统不一致，通感格不能成为现有修辞格中的一员。上述学者对于通感性质的研究可归为两类：一类注重语言表达，即用描述某一感官的词语去表述另一感官；另一类强调心理感觉的转移，即用语言使某一感官的感觉转移到另一感官。段会杰认为通感既是一种心理现象，也是一种修辞格，但是我们需要对心理现象的通感和作为修辞格的通感加以区分。总体来看，上述学者对通感性质的研究基本都集中在语言层面，并未从思维层面剖析通感。

将通感从语言层面上升到思维层面进行研究的是认知语言学。随着20世纪90年代国内认知语言学的兴起，以及国外关于通感的认知语言学研究的出现，以赵艳芳为代表的一批学者指出，通感可以是一种生理现象，也可以是一种心理现象，还可以指一种语言现象，更可以指一种认知方式。生理上和心理上的通感构成了人类普通的一种认知方式，即从某一感官范畴的认知域引向另一感官范畴的认知域，形成人类认识客观世界和表达思想的一种重要手段，成为人类语言的普遍现象。

可见，随着学科呈现交叉发展的趋势，学者们逐步从更广的视野中来分析通感。我们认为，通感现象涉及生理学、心理学、语言学、美学、认知科学等多门学科，修辞学研究通感时需要处理好同其他相关学科的区别与联系，准确把握修辞学中通感的性质。通感可以是一种认知方式，也可以是一种心理活动，描写这种心理活动的语言手段便是一种修辞格。在不同的学科领域，相关的内容使用相同的词语表达概念，这完全是允许的，但我们必须注意加以区别。

二、通感的描写研究

汉语研究历来重视对语言事实的描写。通感的描写研究主要是围绕通感的分类进行的相关研究。学者们根据不同的分类标准，对语言中的通感现象进行了详细的描写与分类，主要有如下五种分类：

一是根据转移的感觉来分类，如高明芬、岳东生，等。具体表现在视觉、听觉、触觉、味觉、嗅觉之间的两两互转。

二是根据通感格与其他辞格兼用的情况来分，如袁晖、谭德姿、霍前锋等。具体如谭德姿的通喻(通感性比喻)，霍前锋的通感性夸张等。

三是根据被观察事物的数量来分，万明华按照被观察事物的多少分作两类：一类是被观察事物有两个或两个以上(如朱自清《荷塘月色》中：“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一类是被观察的事物只有一个(如艾青《吹号者》中：“当太阳以轰响的光彩。”)。

四是根据对通感的历时考察，郭焰坤从心理特征把通感分为直接相似联想式通感、相关联想式通感、间接相似联想式通感、主观移情式通感四类。

五是根据通感中感觉的转移方向来分，如李国南、赵艳芳等。赵艳芳指出触觉、空间感觉、色觉是最基本的、低级的感觉，高一级的感觉融合了低一级的感觉，视觉是最复杂的感觉，需要融合空、触、色、听等多种感觉。

通感的描写研究旨在对通感这一语言事实进行充分的描写。它不同于通感的性质研究之处在于只作客观描写，而不作主观规定。多角度地对通感格进行分类有助于我们从不同的侧面去认识、把握通感格的特征。但以上分类主要局限于修辞学和心理学视野。不难看出，从传统的修辞学和心理学视角对通感的研究基本上还停留于语言形式表面，不能解释其成因。

三、对通感运作机制的诠释

结构主义语言学注重对语言事实进行描写，关心“是什么”的问题，它只研究具体的语言事实，几乎不涉及语言事实成因的探讨，因而不能回答“为什么会这样”的问题。语言学经过第二次转向后形成了崇尚解释的语言观，关心“为什么”的问题，它要研究为什么会这样而不那样的原因与机制，并且寻求普遍性解释。于是语言学的目标之一便发展为发现和解释人类生成语言的机制。近年有关通感运作机制的研究成为通感研究的一个热点。对通感的运作机制的研究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从生理学或心理学视野对通感的生理或心理机制的探讨，一是从认知语言学视野对通感进行研究。

(一)生理学或心理学视野中的通感

研究者一般都是引用生理学或心理学的已有成果对通感的心理机制进行剖析的。岳东生指出：“看到红或黄色会自然地想到火、太阳，从而产生热烈、温暖的感受；看到绿或蓝色会自然联想到水、天空，从而产生凉爽、寒冷的感觉。”事实上，以因果联想来解释色彩与温度之间的通感未必准确。万明华指出，通感的心理机制是大脑不同神经中枢产生的暂时的神经联系。同时，他试图用格式塔心理学的心物同构观点来解释暂时神经联系的建立。这样的观点值得商榷。运用“心物同构”的格式塔学说在这里其实是“相似联想”的翻版，所谓“同构”就是相似，以格式塔心理学解释就是：以大脑生物力场为中介，不同的外部事物在大脑生物力场产生同形、同构的紧张力。事实上，很多通感并不是因为所涉及的双方相同，其“同构”不具备全范围的涵盖力。同时，格式塔学说借用物理学的“力”、“场”等概念来说明人的心理现象，这种把全部心理问题简化为数理问题的做法完全忽视了人的文化、情感、历史的社会性因素，忽视了人与物的本质区别。总体来看，万明华与岳东生的观点大同小异，都试图探索出通感的最终极的心理动因。

(二)认知语言学视野中的通感

从认知语言学的视角研究通感的主要有雷淑娟、王志红等，他们运用认知语言学概念隐喻和概念整合理论，指出通感是作为人类重要认知方式的概念隐喻，将通感从语言层面上升到思维层次进行研究。然而，很多认知语言学者虽然都意识到感知、认知和语言三者不可分割，却忽视或轻视了地域、文化以及认知能动陸对语言和认知的影响。值得一提的

是，彭懿、白解红综合了以Lakoff，Rakova、Seitz为代表的通感观及相应哲学观，提出通感的认知语言学新主张，认为通感隐喻是天赋和体验，感官之间的相似与差异，以及地域、文化和认知反作用等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由此可见，我们除了承认实践体验决定认知之外，也应看到在地域和文化体验中形成的认知又能进一步指导实践与认知。也就是说，由于地域和文化差异等因素，不同的语言使用者形成了对世界的不同认知，产生了不同的概念化过程和结果，这种认知上的差异又会反映在语言中。

四、研究中存在的不足及研究发展方向

(一)不足

1　材料的挖掘不够系统

前文的回顾使我们发现有关通感性质和分类的研究多基于汉语语料的语言事实，而对通感运作机制的解释则多集中在外语语料的语言事实。而且具体到语料分析时，语料的分析单位也是各家有各家的取舍，有的学者是基于通感词(如彭懿、白解纽)，而有的学者则是词和句不作区分(如王彩丽)。汉语词和句子有很大的差别。通感在这两个层面的表现会有什么不同，通感在不同语言中的表现又会有什么不同，这些问题都是我们在具体分析中需要注意的。

2　语言学视野中的通感研究不够

虽然伴随着认知语言学的兴起，学者们对通感性质的认识以及对通感运作机制的认识从语言层面上升到了思维层面，较以往有所发展，但是通感作为一种语言现象，它在句法、语义上又有什么特征与规律，这在以往的研究中很少涉及。人们在使用语言的过程中，可以借助通感的方式来说明问题，表示不同的感受，渲染气氛。语言中的通感不但能使语言美化，而且能使抽象的概念具体化，在认知结构中起着不可低估的作用。作为人们认知、思维、经历甚至行为基础的语言表现形式，通感是层出不穷的，关于它在语言形式及语义上的特点的研究还相当少。

3　共性与个性的问题

学者们从不同的角度对通感的运作机制进行了解释，或者借用人类普遍的生理或心理知识，或者借用人类的普遍认知方式——通感隐喻，简言之，即从共性的角度来对通感运作机制进行解释，但是，语言对人们认识世界的活动有一定的制约作用。德国语言理论家和政治家洪堡特在他的《论人类语言结构的差异及其对人类精神发展的影响》一书中考察和论述了这样一个事实：语言处在人与世界之间，人必须通过语言并使用语言来认识世界。他认为，每个民族都不可避免地会把某种独特的主观意识带人自己的语言，从而在语言中形成一种特殊的“世界观”(Weltansicht)。尽管洪堡特的论述中所指的“世界观”与哲学意义上的“世界观”不尽相同，但他把语言置于具体民族文化背景之中，进一步考察了语言在人们认识世界和处理事物的活动中所起的作用。他的观点后来引发了许多学者的探索，其中最为著名的是萨丕尔(E.Sapir)和沃尔夫(B.L.Whorf)的“语言相关论假说”，以及魏斯格贝尔(L.Weisgerber)有关语言创造出“精神的中间世界”的论述，这一派语言哲学家一般被统称为“新洪堡特主义者”。上述学者的观点概括地讲即语言是一种世界观。从语言和思维角度看，一方面语言内在形式是人类所共有的，另一方面每种语言的不同形式又构成各自特点，每种语言的组织原则决定了该语言的音节结构、语法结构和词汇。

因此，通感的研究同样需要处理好共性和个性的关系，以往的研究中虽有学者提及通感的个性特点(如彭懿、白解红，但是具体的研究与分析至今还没有看到。

4　对通感机制缺乏实证研究

我们借助了其他相关学科如生理学等试图对通感这一现象的运作机制给予解释，然而，一方面，当我们运用相关学科知识来对语言运用中的通感现象进行解释时，这种解释是否可行，相关学科间的通感是否相同，另一方面，对于天赋和体验，以及地域、文化和认知反作用对于促成通感隐喻所产生的影响，是否具有可验证性，我们需要汇聚大量神经生理学、心理学、语言学等领域的相关成果进一步加以证实，从而向语言研究的科学化道路迈进。至今有关通感的实证研究非常少。

(二)研究发展方向

回顾通感研究的历史，有成果，也有遗憾。展望通感研究的未来，我们信心十足。

1　通感描写的范围将进一步扩大

以往对通感的性质和分类描写多集中在汉语，而对通感运作机制的解释多集中在外语，今后随着中国语言学研究的繁荣，通感的描写研究将进一步扩大范围，所调查的语言、调查的语言单位等都将进一步扩大与深入。通感的共性与个性研究将和谐发展。通感的实证研究将得到展开。通感运作机制的分析也将更加合理化、科学化。

2　通感的句法、语义研究将加强

通感(Synaesthesia)，是一个跨学科的多科性术语，它可以指一种生理或心理现象，还可以指一种语言现象。传统修辞学对辞格的研究主要停留在有哪些辞格，各有什么样的表达效果等方面。我们是否可以尝试采用语义分析理论来重新审视修辞格?在以往通感研究中，多侧重于对通感这种语言现象的描写、分类和心理机制的探讨，从句法、语义的视域中来考察通感现象的研究非常少。此外，当我们对通感的句法形式与语义特征有一个比较清晰的认识后。我们是否能够为探求人类语言与认知的关联规律做点贡献?

3　学科的交叉性将更加突出

语言是一种极其复杂的事物，言语交际涉及语言学平面一生理学平面一声学平面。因此，人们可以从不同目标出发，在不同层面进行语言研究。不同层面的语言研究进行相互交流又可以拓展彼此的学术思维与视野。通感也是一种非常复杂的语言现象，需要不同学科的学者进行联合攻关。以往的通感研究中已经呈现了这一趋势，而今后的研究将进一步深入。

4　从描写到解释

这跟现代科学从描写科学向解释科学发展的总的潮流是一致的。在语言学中，语言学家不但有责任描写语言事实，而且有责任说明人类怎么会生成语言并且能理解语言。由于有了“解释”的观念，这就突破了20世纪初结构主义的奠基人索绪尔所谓的“就语言和为语言”而研究语言的局限性。语言研究已经不只是局限于描写语言结构的本身，它还应该能解释为什么是这样，它还要求联系社会、物理、生理、心理并置于空间和时间中去描写和解释。如果说19世纪人们扩大了不同语言的视野，那么20世纪下半叶人们扩大了对语言跟与之相关现象观察的视野。这促进了对语言在宏观上的研究。这反映在社会语言学、心理语言学、计算语言学、应用语言学和认知语言学的发展上。因此，语言学的解释力也大大地加强了。20世纪下半叶的儿童语言习得的研究也围绕人类语言的能力(包括生成和理解)在实验的基础上作出描写和解释(尤其是解释)，目前这方面的研究正在深入展开。认知语言学的发展更促进了从描写到解释这一倾向的发展。从通感的描写研究到其运作机制的诠释便是这种转变在具体研究中的折射。因此，通感的研究历程折射了近年来语言学的发展动态。

本文旨在对通感研究进行回顾与展望，由于受客观条件所限，笔者肯定漏阅了部分通感研究的论文，恳请大家批评与指正。

责任编辑　宋淑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