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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洞商

作者: 浏览数: 关键词: 大洞

作者简介:敬黎,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湖北省作家协会签约作家。创作的电视剧本《守望家园》荣获“湖北省第五届五个一工程奖”;出版长篇小说《窗外的月亮》、《荣恩堂》、《玉雕楼》、《金銮殿》等;发表中篇小说《白丝帕》、《金丝流苏红灯笼》等。

要落没落的日头将大富水两岸的山野照成了橘黄色。西山上的周永盛记石膏洞到了矿工出洞的日子。这样的日子,一年才两三次。对有的矿工来说,也许更少。

洞口边,不到四十岁就因为长年在矿洞里挖石膏、骨头痛得再也不能下洞了的风狗子,佝偻着身子在同样站在洞口边的大监工莫仁善的呼喝下,慢慢将一套木枷套在一头大水牛的脖子上。对于莫仁善的呵斥,他显得麻木不仁,仍然不紧不慢地将木枷上的麻绳一根根系牢。风狗子不是他的本名,他姓风,乳名狗子,大号在这个矿上没有人晓得。在拿在大监工手上的矿工花名册上,从他十三岁进周永盛记矿洞挖石膏以来,就写着这个代表他的三个字。其实,在大富水两岸的上百对矿洞里,有许多像风狗子一样没有大名的矿工,因为他们七八上十岁就下了洞,根本不需要大名。

风狗子光着暗铜色的身子,头发好久没有洗过,落在上面的灰尘将它渍成了髻,嘴唇边几根稀稀疏疏的胡子,足足有二寸长。他下身穿着一条已经看不见底色的短裤,说是短裤不确切,仅仅是一块遮羞布,因为他的两片与裤色差不多的屁股露在外边,只是前边的两片布被他从左往右操在一起,在腰上用一根草绳捆着,才遮住了前边的阳物。他没有老婆,没有儿女。据说他不再下矿洞后,有一个他们叫着谷昌叔的老矿工有意把新寡的女儿嫁给他,因为谷昌叔的女婿去年死在这矿洞里,是风狗子用麻绳捆着他的双脚倒吊着用水牛拖上洞来的。

“走嘞,畜生!”风狗子套好了水牛,捡起地上的一根小木棍,轻轻在牛屁股上拍了一下。他的眼睛看着水牛前边的路,余光却落在莫仁善的身上,这落在莫仁善身上的余光,与他那瘦骨嶙嶙的脸很不相称,多了许多仇意。那双落在眼窝里的眼睛亮且有神。“畜生”这两字或许他不仅仅是叫牛。

大水牛往前迈了几步,套在它脖子上的木枷便套紧了,套在枷上的一根粗麻绳也吃上了劲,水牛开始向前倾着身子,四只蹄紧紧挖进土里,吃力地往前挪动着前后脚。架在洞口上的木辘轳生出十分刺耳的“吱呀”声,却被风狗子接着吼出的号子声伴得更加凄凉,“哦嚯——”他扬了一下手中的小木棍,“哦嚯——”他又扬了一下手中的小木棍,却始终没有落在牛身上。也许他是痛惜这牛与他一样苦命,舍不得打。接着他便提高嗓子吼将了起来:“哦嚯喂!咿唷哦!嘿唷哦!”木辘轳紧和着他的号子“吱呀呀”地哀叫着。不久,洞口便出现了一个满脸漆黑、只看得见两只眼睛在动的人头。

“到人世来的伙计闭着眼呀!”

随着粗麻绳的慢慢上升,那个闭上了眼的人头也现出了身子。他坐在一根横穿在麻绳上的粗木棍上,双手摸到洞口沿后,慢慢爬出了洞口。他一屁股坐在洞口边,咕噜了一句:“回到人世来了。”

站在洞口边的莫仁善瞪了刚爬上洞口来的矿工一眼,翻开手上的花名册,用脚尖踢了踢他的大腿,问了句:“你叫么名字?”

“杨四毛。”那个矿工咕噜了一句。

莫仁善在花名册上找到了杨四毛的名字,用笔在名字上划了一个勾。

接着冒出头来的是一个用破衣裹着眼睛的矿工。杨四毛慢慢睁开眼,伸手拉了他一把,说了句:“出阎王殿啰!”后上来的矿工随身一滚,重重地瘫在地上,长长叹了一口气说:“栽田下去,割谷起呀!”

莫仁善又走到后上洞的那个矿工身边,用脚尖踢了踢他的屁股,吼了句:“你叫么名字?”

刚上洞来的矿工知道莫仁善在问他,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句:“刘根生。”

“哎哟,我看不见了,我的眼睛好痛。”跟着刚刚爬上洞来的一个小人儿用双手紧紧捂着眼睛,坐在地上尖叫着。

刘根生听见叫声连忙一把拉下裹在自己眼睛上的破衣,跑过去用破衣缠在他的眼睛上说:“赶快闭眼,等天黑后再睁开。”

“哦!”那个小人儿应了一声。

“娃,记到,以后上洞要用布缠着眼,不然会瞎。”刘根生又叮嘱了一句。

“叫么名字?”莫仁善又走过来用脚尖踢了踢那小人儿的脚。

“黑蛋。”

莫仁善在花名册上找到了黑蛋两个字,在上面划了一个勾,恶声恶气地说:“瞎了好,你这一生只有挖石膏的命,在洞下看不看得见一个样。”

先上来的两个矿工瞪了莫仁善一眼,刘根生咕噜了一句:“你跟我们一样,也是挖膏的,只是你比我们的心黑一些才做了监工。”他边说边拉起黑蛋,牵着他的手往矿棚外走去。

不一会儿洞口又冒出了一个黑人头,他紧闭着双眼,一只手紧紧抓着麻绳,一只手在洞口沿摸索着。这个人头比刚上来的几个要干净一点,看得见脸上的轮廓,从这张四方脸上看得出他不过二十八九岁年纪。

“升洞了!”莫仁善对这个冒出身来的人头吼了一句。

这个矿工慢慢摸着洞沿爬上了洞口。

“叫么名字?”莫仁善对他吼了一句。

“高仁泰!”那手里抓着一个包袱的矿工用十分洪亮的声音同样吼了一句,他站直身子,用脚探着路往前走了几步,长长吁了一口气,站了一会儿才慢慢睁开眼睛,看着天边那快落下去的日头,又长长叹了一口气。日头落在他的身上,他身后倒在地上膀大腰粗的人影子足足有八尺长。

跟在高仁泰身后的三个矿工相继上了洞。风狗子又将水牛赶了回来,粗麻绳又放了下去。高仁泰看了一眼身边慢慢都睁开了眼睛的伙伴,对大家招呼了一句:“走吧,该回家去看看了,下去这么久了,家里不晓得成个么样子了。”他边说边抬脚往矿棚处走去。矿工们也跟着他往矿棚外走。

洞口上的矿棚是东家花钱搭的,这个窝棚是洞上的大小监工用来遮风躲雨逃日头的。窝棚里同样用青石块垒成两个墩,石墩上搭着两块木板,算是床,也算座椅。现在,木板上四脚朝天仰躺着一个年轻男人,他是这个矿上的小监工,叫麻三,说穿了麻三是大监工莫仁善的打手。见矿工们升洞了,麻三慢慢倦起身子,坐了起来,打了一个哈欠,溜溜转着眼珠,盯着刚从窝棚边走过去的高仁泰一伙人看。

“洞下穿水啦!”高仁泰一伙刚刚走过窝棚,突然听到身后矿棚里传来一声惊叫。他大吃一惊,连忙止了步,转过身来,见一个刚上矿的工人跑出矿棚来,惊慌失措地喊着:“洞下穿水了,洞下穿水了!”高仁泰抬起右手向身边的工友们一挥,说了句:“走,赶快回去救人。”便拔腿向洞口跑,跟着他走出矿棚的工友们也跟着高仁泰往洞口跑。

听说洞下穿水了,坐在窝棚里的麻三也吃了一惊,他连忙跳了起来,跟着高仁泰一伙跑了过去。

高仁泰几个箭步便飞到了洞口边,扭头大略点了一下升上洞的工人人数,见大监工莫仁善正挟着矿工花名册转身想溜出矿棚,顿时脸色一沉,一个箭步跃到他的面前,挡住了莫仁善的去路,伸手一把抓住他的右手,问他:“洞里还有几多人?”莫仁善翻开花名册看了看说:“估计还有一百三十多人。”

“你是大监工,你不能跑,你得赶快想办法救人,那是一百三十多条命。”高仁泰怒瞪着眼,言语中却含着几分哀求。

莫仁善先是一愣,接着不耐烦地一甩手,丢开高仁泰的手说:“救什么呀,除非洞菩萨显灵,无法救了。要救人你下去。”说完他就转身慌慌张张地跑了。

高仁泰见大监工跑了,咬着牙,紧紧地握着双拳骂了一句:“野种。”然后他转过身来对围在洞口的工人们说:“弟兄们,大监工跑了,东家是不会来救我们的,只有靠我们自己了,洞下的人都是我们的穷苦弟兄,我们不能把他们丢在洞下不管,我们不救他们就没有人救他们了,他们就只有死路一条。”他边说边丢掉手上的包袱,脱掉刚刚套上身去的衬衣,一把甩在棚角边说:“我先下去,你们赶快拉绳子,牛拉太慢了,得抢时间,救上来一个是一个。”高仁泰又对刚刚将水牛赶到洞边来的风狗子吼着说:“风狗子,你赶快把牛枷下了,叫弟兄们拉绳,跑得越快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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