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科学小说中技术想象的来源与意义探析

摘要晚清科学小说呈现了大量关于科学技术和新器物的想象，这些技术、器物大多与“电”和“化学”两个概念紧密相关。对照科技史史料，不难看出这些技术想象同科学发展和科学交流间有着密切关系，呈现出晚清文人对科学知识的接受与理解，塑造了科学小说这一传统的桃花源式想象、对西方科技的体验与了解、仙道奇幻三者融合的产物。小说作者通过寓言式的书写，借“科学”之名创造了一个个乌托邦;而在小说虚构性的保护下，对“科学”的想象使处于精神与时局双重交困中的晚清文人，能够预先体验民族复兴之远景，藉以自我疗伤。

关键词 科学 小说 晚清 电化学

在晚清“科学小说”的名目下，有许多今天属于不同类别的小说作品。在新旧参照、牵强附会中，对“科学小说”的认识十分模糊，例如1905年提出“科学小说”之名的《新小说》报创刊宣言中，将科学和哲理小说并称，并且“把《世界末日记》这一通常被看作比较典范的科学小说列为‘哲理小说”’，又在其第十五号认为“中国无科学小说，惟《镜花缘》-书足以当之。”[王燕1999]这种模糊又反过来增加了“科学小说”创作的丰富性。诸如像《生生袋》、《蚊之友爱》、《鸟类之化妆》等以小说的方式进行科普、介绍自然知识的作品，也当之无愧地在“科学小说”中占据了一席之地。正如[吴岩2006a]所观察到的，科幻和科普的这种同源关系，以及晚清科学小说的作品与人物模式等，贯穿了整个20世纪的中国科幻文学。

王德威在《贾宝玉坐潜水艇——晚清科幻小说新论》中，为晚清科学小说的研究提出了四个方面：与传统神怪小说的关系（“从神怪到科幻”）、政治想象（“乌托邦之进出”）、空间（“太空幻境”）和时间想象（“回到未来”）[王德威1998，页45-62]。例证的几部小说：吴趼人《新石头记》、萧然郁生《乌托邦游记》、荒江钓叟《月球殖民地小说》、东海觉我（徐念慈）《新法螺先生谭》、碧荷馆主人《新纪元》、梁启超《新中国未来记》、许指严《电世界》等，则成为了晚清科学小说研究中言必称及的著作。在论家借助这些文学作品，反思、检视晚清中国文人的社会政治思想，讨论他们的文学观念与政治主张时，常将这些作品作为自成一体的思想体系的产出，对其中的情节作一概述与比较。而另一些论家将其视作晚清文人对西方、现代世界的回应与翻译，这时科学小说又模糊了它的原创性，仿佛成为对移译作品的模仿、呼应或否定。

晚清科学小说在创作和研究两方面都呈现出的多样性，固然同我们对它们所采取的姿态有着密切关系。究其根本，则是处在草创之时的科幻/科普文学旗下云集了文人各不相同、尚无定法的想象。也就是说，晚清科学小说在阐发“科学”的想象之前，首先是在“想象科学”，想象“科学小说”本身。“科学小说”这一外来的词组——而不是已完成了的文体形式——激发了创作者的想象，并决定了小说中虚构的科学器物、以及隐藏其后的相关技术，才是真正不可或缺的元素。就文学创作的内在价值而言，这些作品，历经时间的检验，大多已淹没在历史烟云中，成为需要再度“发掘”的古物。但在这些虚构的器物和技术中，我们能够读到晚清文士对科学的理解与幻想，而与科技史的对读则进一步能为我们提供关于这些“狂野”想象的现实依据与心理机制，它们的外部价值更历久弥新。

考察《月球殖民地小说》、《电世界》等上述论家常提及的诸篇小说，分析其中作者想象的各种器物和技术的名称、原理、来历和功能，不难发现，“电”可以说是晚清中国科学小说中最常出现的一个核心概念，各种新式发明、发现和材料、物质，几乎都与之相关。而另一核心概念则是化学，各类药物、器物，多因化学的进步而生。本文谨以此二者为例，首先分别说明它们在晚清科学小说中的呈现及其相关的科技史实，以探讨它们在现实中的来源;然后从作者心理的角度，综合其他领域的材料尝试探析这类器物/技术想象的意义。

一 凝聚物质与精神力量的“电气”

在许指严的《电世界》结尾，征服了世界、造福于华夏的电大王即将启程遨游太空，以寻找改造人之精神的良方。临行，他与民众中的长老分别有一段关于“电”之性质的论述：

电的性质是进行的，不是退化的，是积极的，不是消极的;是新生的，不是老死的;是膨胀的，不是收缩的;是活灵的，不是阻滞的;是受力的，不是弹力的;是吸合的，不是推拒的;是光明的，不是黑暗的;是声闻的，不是寂灭的;是永久的，不是偶然的;是缠密的，不是粗疏的;是美丽的，不是蠢陋的;是庄严的，不是放荡的;是法律的，不是思想的;是自由的，不是束缚的;是交通的，不是闭塞的;是取不尽、用不竭的，不是寸则寸、尺则尺的。

……电车去了，必有回车;电信去了，必有复信。电是双方的，不是一面的;电是循环的，不是抛弃的。[许指严1909/1999，页470-471]

如何理解电“是进行的，不是退化的”？如何说明“是吸合的，不是推拒的”？在小说的叙事中，作者并未给出可以对应的事实。至若“美丽”、“庄严”等等，或“法律”与“自由”、“思想”之间的关系，则更显得让人捉摸不透。显然，这是因为在这两段话里，作者赋予了电以人格化的色彩。既然分别是号召臣民学习电的这些特性，和呼唤电大王的归来，可以说作者所描绘的也就并不是客观事物的电，而是被架空了的符号。

在许指严的《电世界》中，总共列举了近30种和“电”有关的发明。而在《新纪元》、《新石头记》等作品里，“电”也同样频繁出场，屡立奇功。当我们以今天的科学知识看待晚清科学小说中的“电”时，不免会看到这些作者对“电”的叙述有许多违背自然规律之处;但如果我们将这类“电”视作一个名称，从科学小说作者的描述中推想他们所认识的“电”，归纳而言有如下几条：

其一，电是特殊的。其特殊性就体现在它看不见、摸不着，却又能产生巨大的功用，是“取不尽、用不竭”的。在《电世界》中，作者幻想的电气收发机可以看做是对今天电网的一种想象，但不同之处在于，作者认为“电气”是一类气体一样的物质，可以通过机器的作用从空中获得。并且“电气有一种气质很有气味的，叫什么阿巽气味”，具有杀灭病菌的功能，这则完全是将“电气”视作气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