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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华简《耆夜》考论

作者: 浏览数: 关键词: 清华 耆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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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二次戡黎说“只注意到今本《竹书纪年》有文王、武王都曾戡黎的记载,却忽视了今奉《竹书纪年》与清华简《耆夜》武王戡黎时间的不同,清华简《耆夜》与《史记》、《逸周书》、今本《竹书纪年》在纪年问题上仍存在尖锐矛盾。清华简《耆夜》“作”宇不能理解为创作,而是指演奏,周公见蟋蟀闯进来,演奏《蟋蟀》三章,不能因此断定周公是《诗经·蟋蟀》诗的作者。清华简《耆夜》并非周初文献,与《尚书》、金文等文献对比,可知它很可能成书于西周中晚期至春秋前段。

关键词:二次戡黎;清华简《耆夜》;周公《蟋蟀》

中图分类号:K22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0751(2011)01-0164-07

清华简《耆夜》,成书存有西周、春秋、战国三种可能性,本文拟对其成书年代以及“戡黎的西伯是武王,而不是文王”、“周公是《诗经,蟋蟀》的作者”两个观点做一深入讨论。

一、清华简《耆夜》“武王八年戡黎”尚未成定论

《尚书·西伯戡黎》说:“西伯既戡黎,祖伊恐,奔告于王。”“戡黎”的西伯是文王还是武王,千百年来学界一直聚讼不已。《史记,周本纪》说:“(文王)明年,伐犬戎。明年,伐密须。明年,败耆国……明年,西伯崩,太子发立,是为武王。”山司马迁认为是文王,汉代的学者,如孔安国、郑玄、王肃等,皆力主此说。自宋代始,学者始提出异议,吕祖谦说:“文王有君人之大德,有事君之小心。纣在上为恶日增,文王在下修德日盛,殷之所以咎周也。黎之地近王畿而辅纣为恶者,武王不得已而戡之。”元代吴澄《书纂言》说:“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决不称兵于纣之畿内。”吴澄以《论语,泰伯》“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为据,说文王不可能做出称兵天子邦畿的大逆不道之举。其他学者如胡宏、薛季宣等,认为文王去世后,武王嗣任西伯,坚持戡黎的西伯是武王,否认文王戡黎。清华简《耆夜》说:“武王八年,征伐耆,大戡之,还,乃饮至于文大室。”李学勤、沈建华等学者认为耆即《尚书,西伯戡黎》之黎国,位于今山西长治市黎城县,他们以清华简《耆夜》为依据,推翻《尚书大传》、《史记》等书记载的“文王戡黎说”,为宋儒“武王戡黎说”找到了新的证据④。王鹏程等学者则持不同意见,他们以今本《竹书纪年》为依据,提出“二次戡黎说”,认为文王与武王所勘之黎不同,文王征伐的是耆国,在今山西上党一带,清华简所载武王所戡为“黎”国,为纣都朝歌附近的“黎阳”,位于今河南浚县一带,“耆”、“黎”同属脂部字,汉代以后注疏常将二者混淆,将潞州“耆”国和卫州“黎”国混为一谈,这是造成后世误读“西伯戡黎”的根源,⑥根据上博简《容成氏》记载:“于是乎九邦叛之,丰、镐、邡、国、于、鹿、耆、崇、密须氏……文王于是乎素端褰裳以行九邦,七邦来服,丰、镐不服。文王乃起师以向丰、镐。”⑥上博简《容成氏》“文王子九邦”中明确肯定有耆国,与《史记,周本纪》相互印证,文王戡黎的说法是不能轻易否认的,但清华简《耆夜》却说“武王戡黎”,因此王鹏程等学者的“二次戡黎说”,认为文王戡伐的是耆国,武王戡伐的是黎国,将黎国定在纣都朝歌附近的黎阳,比简单依据清华简《耆夜》,否定《史记·周本纪》“文王戡黎”的做法更为可取。

“二次戡黎说”表面上看能自圆其说,其实却隐藏着难以解决的矛盾,“二次戡黎说”的主要依据是今本《竹书纪年》,我们将相关语句引述如下:“(帝辛)三十四年,周师取耆及邗,遂伐崇,崇人降。”“(帝辛)四十一年春三月,西伯昌薨。”“(帝辛)四十二年,(原注:周武王元年。)西伯发受丹书于吕尚。有女子化为丈夫。”“(帝辛)四十三年春,大阅。蛲山崩。”“(帝辛)四十四年,西伯发伐黎。”四《大戴礼记,武王践祚》:“武王践祚三日……召师尚父而问焉,曰‘黄帝、颛顼之道存乎?意亦忽不可得见与?’师尚父曰:‘在丹书。”’根据《大戴礼记》,武王践祚之日从太公处受丹书,而今本《竹书纪年》武王从太公处受丹书的时间是帝辛四十二年,因此帝辛四十二年为武王元年,那么武王戡黎的时间是武王二年,绝不是清华简《耆夜》所说的“武王八年”。王国维说:“武王即位克商,未尝改元。”⑨即使按照武王即位未尝改元的说法,文王受命七年而崩,武王八年戡黎应在文王死后第一年,即帝辛四十二年,与今本《竹书纪年》“帝辛四十四年”武王戡黎仍相差两年。“二次戡黎说”只注意到今本《竹书纪年》有文王、武王都曾戡黎的记载,却没有注意到清华简《耆夜》与今本《竹书纪年)武王戡黎时间的不同。清华简《耆夜》说“武王八年戡黎”,按照王国维武王即位未尝改元的说法,文王则应在受命称王后的第七年去世,如果以此为基准,那么《史记,周本纪》说文王“十年而崩”的十年要改为七年,《逸周书,文传》篇文王受命九年召太子发受遗训的“九年”,要改为七年,今本《竹书纪年》“帝辛四十四年,西伯发伐黎”的“帝辛四十四年”,也要改为帝辛四十二年,难道清华简《首夜》一面世,传世文献《史记》、《逸周书》、今本《竹书纪年》都错了吗?古文字中七与十字形相近,容易混淆,但九却与七迥然有别,因此《逸周书,文传》篇“文王受命之九年”改为七年,毫无根据可言,鉴于清华简《耆夜》与《史记,周本纪)、《逸周书,文传》、今本《竹书纪年》在纪年问题上存较大出入,清华简《耆夜》“武王八年戡黎”作为孤证,不能遽然为学界所釆信。

二、《诗经·蟋蟀》并非周公所作

清华简<耆夜》说周公致诗武王后,“秉爵未饮,蟋蟀造降于堂”,周公心有所感,赋《蟋蟀》一首。《蟋蟀》诗是否为周公所作,是清华简《耆夜》最大的疑点,李学勤先生认为,《蟋蟀》为周公所作,他的立论依据主要有两点:一是清华简乐诗《蟋蟀》与《蟋蟀》毛诗序主旨不矛盾;二是《蟋蟀》系周公勘黎时所作,于是在那一带流传,后来成为当地的诗歌了。Q0下面我们分别对这两方面展开讨论。

关于清华简《蟋蟀》乐诗的主旨,李学勤先生认为“周公作这首《蟋蟀》,是含有深意的,要旨在于告诫大家,不可躭于欢乐,忘记前途的艰难”凹。孙飞燕先生认为《蟋蟀》的主题思想不可能是劝人行乐,而是戒惧。四周公赋<蟋蟀》,强调的是“康乐而毋荒”。今本《诗经,蟋蟀)“好乐毋荒”郑玄笺:“荒,废乱也。君之好乐,不当至于废弃政事。”周人戡黎归来,本应该尽情享受胜利的快乐,周公“康乐而毋荒”意思是享乐要适度,不能因沉溺享乐而荒废政事。《毛诗序》认为《蟋蟀》刺晋僖公也,俭不中礼,故作是诗以闵之,欲其及时以礼自虞乐也。④《毛诗序》是劝人为礼不要太简,要及时行乐,明显与清华简乐诗主旨相矛盾。《孔丛子,记义》孔子曰:“于《蟋蟀》,见陶唐俭德之大也。”《盐铁论,通有》说:“昔孙叔敖相楚,妻不衣帛,马不秣粟。孔子曰:‘不可。大俭极下,此《蟋蟀》所为作也。”’《孔丛子,记

义》认为《蟋蟀》见陶唐之俭德,《盐铁论,本议》认为《蟋蟀》主旨在于讽刺“太俭不中礼”,而清华简《耆夜)主张享乐适度,不能废弃政事,对《蟋蟀》诗有着明显不同的诠释倾向。

李学勤先生肯定周公作《蟋蟀》,同时又注意到《蟋蟀》收入今本《诗经,唐风》,因此想用流传区域来调和二者之间的矛盾。刘成群先生持反对意见,他说如果周公作《蟋蟀》,自然成为鲁国的诗歌,即使不被采入作为鲁诗的《豳风》中,至少也不会被采入《唐风》,《蟋蟀》如何被采人《唐风》这一问题的不圆满解决,始终都会是周公作《蟋蟀》致命的弱点。Q6周公赋《蟋蟀》时,已戡黎归来,在镐京文太室,武王所勘之“黎”为黎阳蛆,在纣都朝歌附近,两地之间路途遥远,因此周公在镐京饮至礼上作的《蟋蟀),为何不在歧周流行。却在黎国流行,确实是难以解释的问题。

《左传》宣公十二年云:“武王克商,作《颂》曰:‘载戢干戈,载棗弓矢。我求懿德,肆于时夏,允王保之。…“载戢干戈”等五句见于《周颂,时迈》,据《左传》可知周武王作《时迈》,但《国语‘周语上》说:“是故周文公之《颂》曰:‘载戢干戈,载橐弓矢。我求懿德,肆于时夏,允王保之。”’周公又为《时迈》的作者。《时迈》一篇为何竟有武王、周公两位作者?对此孔颖达《时迈序》解释说:“周公既致太平,追念武王之业,故述其事而为此歌焉。”四孔颖达认为,《时迈》为武王所作,周公后来称颂,是借以表达自己的追慕之情。清儒王先谦说:“《时迈》虽作于周公,要为颂武王克殷后巡守诸侯之事甚明……武王克殷,周公始作此歌以颂武王,及成王巡狩,乃歌此诗以美成王。”Q0王先谦认为《时迈》歌颂的是武王巡守诸侯,到成王巡守时,则借此诗以歌颂成王。孑L颖达、王先谦的解释给我们很大启发,《诗经,蟋蟀》可能早已产生,在戡黎饮至礼上,周公可能是借《蟋蟀》诗来表达自己当时的政治诉求,而不一定是《蟋蟀》的作者。

《史记,周本纪》说:“居二年,闻纣昏乱暴虐滋甚……大师疵,少师疆抱其乐器而奔周。”四西周建立之初,大师疵、少师疆等乐官已把殷人成熟的音乐技艺带到了西周。《国语,周语上》说:“天子听政,使公卿至于列士献诗,瞽献曲,史献书,师箴,瞍赋,矇诵,百工谏,庶人传语,近臣尽规,亲戚补察,瞽史教诲,耆艾修之,然后王斟酌焉,是以事行而不悖。”④西周时期,公卿、列士献诗,乐官加以整理,配以相应的乐曲,在祭祀或重大典礼仪式时,供王选择使用,当时奏诗、演诗程序固定,并出现专门化分工,已形成了较为完备的采诗、献诗、奏诗、演诗制度。④

我们来看一下清华简《耆夜》乐诗的韵脚,武王致毕公诗《乐乐旨酒》:“乐乐旨酒(幽部),宴以二公(东部),飪(任)仁兄弟(脂部),庶民和同(东部),方壮方武(鱼部),穆穆克邦(东部)。嘉爵速饮(侵部),后爵乃从(东部)。”幽部、脂部、鱼部合韵,东部、侵部合韵,奇偶句皆人韵。周公致武王诗《明明上帝》:“明明上帝(支部),临下之光(阳部),丕显来格(铎部),(歆)是裡明(盟)(阳部)。於……月有城(盛)缺(月部),岁有(歇)行(阳部),作兹祝诵(东部),万寿亡疆(阳部)。”阳部、东部合韵,偶句用韵。清华简《蟋蟀》乐诗:“蟋蟀在口(席)(铎部),岁喬(聿)员(云)落(铎部),今夫君子(之部),不喜不乐(药部)。日月其蔑(迈)(月部),从朝及夕(铎部),毋已大康(阳部),则终以作(铎部)。康乐而毋忘(荒)(阳部),是惟良士之懇(惧)(鱼部)。”铎部、药部、月部合韵,偶句押韵,首句亦人韵。清华简乐诗以四言句为主,句式规范,用韵整齐、成熟,武王、周公谋划戡伐黎国,日理万机,戡黎胜利之后,武王、周公又在饮至礼上当场饮酒赋诗,与当事人的地位、欢快的气氛非常契合。三国时期曹植赋一首七步诗,已名垂文学史,武王赋《乐乐旨酒》、《輔乘》,周公赋《英英》、《明明上帝》、《蟋蟀》,武王、周公在饮至礼接连赋诗,比曹植更要神奇,这样的创作才能在先秦文学史竟没有记载,甚是让人惊异!《毛传》释《崧高》云:“作是工师之诵也。”孔颖达疏:“诗者,工师乐人诵之以为乐曲,故云‘作是工师之诵’,欲使申伯之乐人常诵习此诗也。”四可见诗是需要乐师提前吟诵谱曲的。清华简《耆夜》武王、周公所赋乐诗,实际是武王、周公选定,由乐官提前配以乐曲、编辑好的,先秦时期饮至礼祭祀的仪式、乐曲、人物的职责、位置都是固定的,武王、周公届时吟唱、演奏而已,其形式如同现在领导致辞,并非即兴创作。

《逸周书,世俘》篇说:“甲寅,谒戎殷于牧野。王佩赤白脐,籥人奏《武》,王人,进《万》,献《明明》三终。”@《诗经,小雅,瓠叶》:“君子有酒,酌言献之。”《毛传》:“献,奏也。”《左传》隐公五年:“初献六羽。”孔颖达疏:“献,奏也,奏进声乐以娱神也。”@武王献《明明》三终,意为武王演奏《明明》三次(有乐师伴奏)。《礼记,乐记》郑玄注“节奏,阕作进止所应也”,孑L颖达疏:“阕,谓乐息。作,渭乐动。进则作也,止则阕也。”④“作”指乐动,可理解为乐曲演奏。清华简《耆夜》多次说“作诵一终”,“作兹祝诵”,这里的“作”与<逸周书,世俘》篇“献《明明》三终”的献字同义,不是指创作之意,而是指演奏。④作解释为创作,在古书常见,但清华简《耆夜》这几首诗之所以称为乐诗,是有固定的乐曲、旋律相配的,武王、周公当场创作的诗篇,试问仓促之间,乐师如何配曲?如何保证饮至礼气氛的隆重、秩序的井然?因此这里的“作”不能解释为创作。清华简《耆夜》周公见蟋蟀闯进来,吟诵《蟋蟀》三章,而不是说周公当场创作《蟋蟀》诗,学者之所以误判周公为《蟋蟀》的作者,关键是对清华简《耆夜》“作歌一终”、“作祝诵一终”的“作”字理解有误。以酒为礼、酒以观德是古代酒诗的特色,清华简《耆夜》不是强调周公文学创作能力多强,而是通过周公赋《蟋蟀》,来彰显周公操劳王家、不敢荒宁的盛德,《蟋蟀》诗倡导的“乐而毋荒、乐以安民”@的执政理念,恰是周公勤政一生的真实写照。

孔子生活时期,《诗经》已经基本定型,《蟋蟀》收入《诗经·唐风》,《左传》记襄公二十九年(前544),季札观周乐,他对《唐风》赞叹说:“其有陶唐氏之遗民(风)乎?不然何忧之远也?非令德之后,谁能若是?”1977年,在安徽阜阳汉简《诗经》出土,其中残简“后妃献”、“风(讽)君”等语,与《毛诗序》较为接近,证明《毛诗序》流传渊源已久,《毛诗序》对《蟋蟀》评价是:“刺晋僖公也……此晋也,而谓之唐,本其风俗,忧深思远,俭而用礼,乃有尧之遗风焉。”@季札通过《唐风》观唐尧之令德,《毛诗序》认为晋僖公“俭而用礼”,是受唐尧遗风影响,可见《蟋蟀》诗与唐尧当有一定关联,其最初产生可能在周公之前。《孔丛子,记义》孔子曰:“于《蟋蟀》,见陶唐俭德之大也……于《东山》,见周公之先公而后私

也,于《狼跋》,见周公之远志所以为圣也。”孔子熟稔古代历史,他曾编订《诗经》④,孔子做梦都梦见周公④,对周公倍加尊崇,于《东山》、《狼跋》两诗,孔子明确说出于周公,而对于《蟋蟀》,他却说见陶唐之俭德,如果《蟋蟀》果真为周公所作,孔子怎么可能把《蟋蟀》当做“唐尧之遗风”呢?Q0如果我们不把周公定为《蟋蟀》的作者,而只是理解为他曾在饮至礼上演奏《蟋蟀》乐章,借以表达心志,那么清华简《耆夜》与季札、孔子对《蟋蟀》主旨理解的矛盾也涣然冰释了。

三、清华简《耆夜》的成书时代

对于清华简《耆夜》的成书年代,刘立志先生认为,《蟋蟀,毛诗序》、《孔丛子,记义》、《盐铁论,通有》诸书皆以《蟋蟀》一诗刺俭不中礼,而清华简,于古无征,当为战国时新说,应为后人拟撰附会。Q)其实刘先生搜集文献是不全面的,《左传)襄公二十七年说:“印段赋《蟋蟀》,赵孟曰:‘善哉!保家之主也,吾有望矣!”’又说:“印氏其次也,乐而不荒,乐以安民,不淫以使之,后亡,不亦可乎?”田《左传》认为《蟋蟀》的主旨是“乐而不荒,乐以安民”,与清华简《蟋蟀》“康乐而毋荒”同。上博简《诗论》“孔子曰:《蟋蟀》智难”,“难”读为“憋”,其意理解为“畏惧”,@与清华简《蟋蟀》“是惟良士之惧”同,上文我们已经指出,周公并非《诗经,蟋蟀》的作者,这样刘先生以清华简《蟋蟀》乐诗于古无征,怀疑其晚出的说法是不能成立的。刘成群先生结合战国时代特点及楚地《诗)学传布,怀疑清华简《耆夜》晚出,他说战国时期社会模式变革中孕育出来的知识阶层极尽“私相缀续”之能事,清华简《耆夜》是战国儒士进行“编织情节”运作的结果,其目的就是为了尊隆文、武、周公,以抵消来自其他学派非议圣贤、否定周制的巨大压力。

清儒顾炎武在谈到春秋、战国社会风俗差异时说:“春秋时犹尊礼重信,而七国则绝不言礼与信矣;春秋时犹宗周王,而七国则绝不言王矣;春秋时犹严祭祀、重聘享,而七国则无其事矣;春秋时犹论宗姓氏族,而七国则无一言及之矣;春秋时犹宴会赋诗,而七国则不闻矣。”@《左传)引《诗》次数277次田,襄公40次,昭公54次,定公4次,哀公3次,昭公以后,周道衰微。歌诗浸坏,聘问歌咏不行于列国,贵族间已很少赋诗以附庸风雅,一时代有一时代的文化风格,伪托也需要一定的材料基础和社会环境,不能完全向壁虚构。战国时期,邦无定交,诸侯无信,饮酒赋诗的礼乐环境已不复存在,清华简《耆夜》是流传到楚地的抄本,并不是楚人所作,因此清华简《耆夜》武王、周公赋诗场景出于战国楚人伪托的可能性并不大。

在竹书分类中,有两个重要的标准,一是形制,二是内容。清华简《程寤》、《皇门》、《祭公顾命》文本内容见于今本《逸周书》,《程寤》简长44,5厘米,《皇门》、《祭公顾命》简长45厘米,清华简《耆夜》简长45厘米,其简长、形制与《皇门》等篇非常相近。《逸周书,大开武》说“维王一祀二月,王在酆”,所记之事正值武王即位之年,按照武王即位未尝改元的说法,清华简《耆夜》所记“武王八年”正是这一年。《大开武》篇说"SE在酆”,酆京在沣水西,清华简(耆夜》饮至礼的地点正是镐京文太室,镐京在沣水东,清华简《耆夜》与《逸周书,大开武》武王活动的范围可以对应。《逸周书,大开武》周公说:“淫乐破德,德不纯,民乃失常。”陈逢衡云:“淫,过也。”@周公认为,过度的安乐会损害君子的道德,君子道德不纯美,百姓就会失去常性。清华简《耆夜》说“康乐而毋荒”,意指享乐而不过度、不违礼,清华简《耆夜》与《逸周书,大开武》对周公政治思想论述相同。《逸周书,大开武》说“天降寤于程,程降因于商,商今生葛,葛右有周”,内容见于清华简《程寤》,因此,清华简《耆夜》与《逸周书,大开武》、清华简《程寤》篇是一组内容密切关联的文献。清华简《耆夜》文中“邵公奭、毕公高”见于《逸周书,和寤》篇,《明明上帝》一诗见于《逸周书,世俘》篇,作《明明》,田毕公是伐耆的主将,武王是当时在位的君主,周公只是谋划,论功绩,周公不如毕公,论地位,周公明显不如武王,但在清华简《耆夜》中,周公却成为故事的主角,在这主角、配角的置换中,其尊崇周公的倾向与《逸周书》中的《酆保》、《寤儆》篇非常接近。鉴于《耆夜》竹简形制、内容及尊崇周公的思想主旨与《逸周书》密切关联,我们认为,清华简《耆夜》很可能是先秦《逸周书》的佚篇。

传世文献是出土文献的时代坐标,《逸周书》本来是清华简《耆夜》断代的最好参照,但由于《周书》和《汲冢周书》先后亡逸,《逸周书》由汉到宋,书中存在很多后人增窜的内容蹈,其成书年代众说纷纭qD,这是造成清华简《耆夜》年代难以准确判定的重要因素。清华简《耆夜)与《逸周书)的不同之处在于,清华简《耆夜》未经后人改动,北京大学加速器质谱实验室、第四纪年代测定实验室对清华简无字残片进行丁AiVIS碳14年代测定,经树轮校正的结果是公元前305 i30年,由于撰作年代要早于下葬年代,可定清华简成书的下限在战国中晚期之际qD,其成书下限和郭店简非常接近,这为清华简《耆夜》的断代提供了有利的条件。

郭店简《缁衣》引《祭公之顾命》云:“毋以小谋败大作,毋以嬖御息庄后,毋以嬖士息大夫、卿事。”睏我们知道,《祭公之顾命》为今本《逸周书》的篇章,郭店简《缁衣》所引其他篇章,如《甫刑》、《君奭》等,无一例外皆属今本《尚书》,廖名春先生据此认为,《逸周书》许多篇目本来就是先秦《尚书》的一部分盼。但廖说尚存一点疑问,一是古书重文现象多见,不同古书会收有相同篇目,能否以一篇《祭公之顾命》推论《逸周书》七十一篇的情况?清华简除《尹至》、《尹诰》、《傅说之命》等篇属于《尚书》篇目外,它还存有《祭公之顾命》、《程寤》、《皇门》三篇,皆是今本《逸周书》篇目,它们简长45厘米,与清华简《尹至》、《尹诰》等篇形制相同,郭店简《缁衣》只能证明《祭公之顾命》一篇属于先秦《尚书》,而清华简证明今本《逸周书》中《祭公之顾命》、<程寤》、《皇门》三篇皆与先秦《尚书》并存,清华简与郭店简《缁衣》成书时间接近。二者相互印证,可知战国中期左右,《逸周书)与《尚书》尚未分开,二者是同源一体的。

V左传》襄公十三年:“《书》曰:一人有庆,兆民赖之,其宁维永。”引文见今本《尚书。吕刑》。《左传》襄公十一年又说:“《书》曰:居安思危。”引文见于《逸周书,程典》。《左传》襄公二十五年:“《书》曰:慎始而敬终,终以不困。”见于《逸周书,常训》。《左传》引《尚书》47次,引《逸周书》4次,盼而且把《尚书》、《逸周书》都称作《书》,名称相同,证明《左传)所引《逸周书》其实是保存在《尚书》之内,都属于先秦《书经》。鲁襄公在位的年代是公元前575一前542年,郭店简<缁衣》成书于子思及其弟子时代

(约公元前438一前402年),清华简成书的下限在公元前305 t30年,可知至少从春秋中期到战国中晚期,《逸周书》一直保存于《尚书》之内,两者是一本书,而不是两本书。《左传》文公二年:“狼暉曰:《周志》有之:‘勇则害上,不登于明堂。…杜豫注曰:“《周志》,周书也。”⑩《四库总目提要》卷五十说:“然《左传》引《周志》“勇则害上,不登于明堂”。又引《书》“慎始而敬终,终乃不困”,又引《书》“居安思危”,又称“周作九刑”,其文皆在今《书》(《逸周书》)中。”杜预及四库馆臣皆注意到《左传》文公二年引《周志》见于《逸周书。大匡》,因此《逸周书)与《尚书》一体并存的时间可以进一步确定为春秋文公时期(约公元前626一前609年)至战国中晚期。从春秋文公时期至战国中期,《逸周书》与《尚书》一体并存,且清华简未经后儒改编,清华简《耆夜》作为《逸周书》的佚篇,其成书的下限应在春秋时期文公之前。

关于清华简《耆夜》成书的上限,清华简《耆夜》说:“武王八年,征伐耆,大戡之,还,乃饮至于文大室,”“大室”一词在殷墟卜辞中已经出现,但西周早、中期金文多称“大室”,很少见“文大室”,《集成》8,4287《伊簋》载:“王各穆大室。”穆大室即穆王太庙,“文大室”是指文王大庙,文大室与穆大室称法非常接近,而《伊簋》的时代是西周晚期,由文大室可知清华简《耆夜》产生的时代不会太早。(礼记大传》说灭商后,武王追封太王、文王,在武王伐耆国和灭商之前,当时并没有“文5E"’这一谥号。《呂氏春秋,古乐》说:“六师未至,以锐兵克之于牧野。归,乃荐俘馘于京太室。”《吕氏春秋》明确记载武王灭纣后,把俘虏献于“京太室”,而不是“文太室”,由“文太室”可证清华简《耆夜)是出于后人的追述。清华简《耆夜》文句古朴典雅,但与<尚书)诘屈聱牙的风格尚有距离,《尚书,酒诰》说“湎于酒”,“祀兹酒”,《尚书》多单称“酒”,而<耆夜)称美酒为“旨酒”,用合成词“饮酒”,而“饮酒”一词不见于《尚书》。《尚书》用“今”,清华简《耆夜>用“今夫”,《尚书》中《大禹漠》、《咸有一德》、《蔡仲之命》用“和”,《尚书,禹贡》用“同”,《尚书》未见“和同”联用,清华简《耆夜》说“庶民和同”,“和同”联用。《尚书》多单音词,清华简《耆夜》多复音词,从汉语单音词发展至双音词的规律看,清华简《耆夜》成书年代当晚于《尚书》。

陈致先生认为金文在西周中期以后,才普遍出现了四言韵语,清华简《乐诗》用韵比较成熟,诗句比较规范,应是西周晚期或以后的作品。邺但金文只是当时社会文献的一部分,不是全部,其实西周四言韵语的出现是非常早的,《孑L子家语,冠颂》记载成王加冠辞:“令月吉日,王始加元服。去王幼志,心(服)衮职,钦若吴命,六合是式。率尔祖考,永永无极。此周公之制也。”《仪礼,士冠礼》记录了古代贵族男子20岁加冠的祝辞,祝曰:“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棋,介尔景福。”《说苑,修文》作:“令月吉日,加子元服。去尔幼志,慎尔成德。”《仪礼,士冠礼》、《说苑,修文》与《孔子家语,冠颂》始加祝辞内容接近,用语稍有不同,证明《孔子家语,冠颂》等书所记冠辞的可信性,而《孔子家语,冠颂》明确说成王冠辞出于周公,可知其时代当在周初。《仪礼,士冠礼》再加冠辞曰:“吉日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三加冠辞曰:“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俱)在,以成厥德。黄耆无疆,受天之庆。”这些皆为四言韵语。今本《竹书纪年》记载:“(康王)三年,定乐歌。”以上诸例说明在康王之前,已有四言韵语文体的存在。由于四言韵语长期在祝史中间流传,成为程式化的套语,反而不易确定清华简<耆夜》年代,但陈先生启发我们,语言虽不断变化,但在较长时间段内普通词汇的实用则具有相对稳定性,金文有明确的时间断代,我们将清华简《耆夜》普通词汇与西周、春秋金文对比,则会大致确定清华简<耆夜》的成书年代。

我们将对比的结果分为三个时期,见于战国时期金文的,如“和同”见于《势壶》,“康乐”见于《令狐君嗣子壶》,我们又查阅传世文献,“和同”见于《左传》成公十六年,为春秋时期语,“康乐”为《墨子,明鬼》引用《武观》语盼,其出现时代自然更早,因此不能把和同、康乐出现的战国时期,作为清华简《耆夜》成书的下限。清华简《耆夜》见于西周早期金文只有4次,分别是饮至、征伐、无疆、大室,而见于西周中晚期和春秋时期金文的,据不完全统计就有20多次⑩。我们还发现一些和清华简《耆夜》类似的金文词语,如万年无疆餛,多见于西周中晚期、春秋时期,很少有早于西周中期的,可知清华简《耆夜》并非周初文献,同时结合上面所论《耆夜》成书的时间下限,我们认为,清华简《耆夜》很可能成书于西周中晚期至春秋前段。

清华简《耆夜》:“郃上甫(父)命为司政(正),监饮酒。”西周时期管理酒政的官员有萍氏、司覦和酒正,皆不称司正,清华简《耆夜》记载姜尚为司正,负责监酒,酒监见于《诗经,宾之初筵》“既立之监,或佐之史”,而《宾之初筵》为卫武公(约公元前853一前758年)时期的诗歌,也可作为我们上述论证的旁证。《史记,周本纪》记载周公卒后,成王说:“昔周公勤劳王家,惟予幼人弗及知,今天动威以彰周公之德,惟朕小于其迎,我国家礼亦宜之。”在周公致政成王之前,成王受管叔、蔡叔流言影响,对周公心存疑忌,而对周公尊崇的思潮当起于周公摄政七年、致政成王之后,清华简《耆夜》以周公为中心,盛赞周公之德,《耆夜》的撰作很可能是周公去世后尊崇周公思潮的反映。

责任编辑 王 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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