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匠马萨罗

也许是因为他和1990年代AC米兰及意大利国家队的前锋同名，让我一下就记住了这位鞋匠的名字。不过这个矮矮胖胖、满头白发、面如弥勒的和善老头和足球运动员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也不像鞋匠，倒像个退休赋闲的巴黎老公务员，终日西装革履、悠哉游哉地穿行于大街小巷，手里总是拎着个极其普通的塑料袋。

其实，他是个地地道道的手工鞋匠，严格来讲，是夏奈尔公司的“御用”鞋匠。那不起眼的塑料袋中，就放着他的工具和为夏奈尔制作的样鞋。每季时装秀前，他就要天天这样，从自己的鞋店走到夏奈尔公司，去向设计师“交活儿”。这条固定的线路他已经走了将近50年，过去是“交活儿”给可可夏奈尔，现在则是卡尔·拉格菲尔德。卡尔总是让试衣模特穿着刚缝制好的新款服装，与他一起等着老鞋匠的到来。他要根据鞋子与服装的搭配效果当场决定怎么修改。卡尔对鞋子的细节要求极高，就连模特走步时肩膀的高低都要通过改动鞋子来调整。他要么随手描出简单的线条，要么直接拿笔在鞋子上勾勾画画。老鞋匠总能迅速领会他的意图，并迅速地改好。

但卡尔老是变来变去的，常常是昨天才要改短，今天又让加长，还有鞋跟的造型、鞋口的曲线、颜色的组合等等，各个细节都不厌其烦地改了又改。其实，真正的鞋款设计师就是卡尔本人，可在他心目中大概就没有孤立的鞋款，任何鞋子都要与服装搭配在一起才有意义。所以他不停地试验各种搭配效果，直到最完美的那一刻突然来临。为此，一款鞋不知要改多少次，老鞋匠有时一天就得跑好几趟。但他从不抱怨，永远是满脸堆笑，一副幸福的样子。也许他非常享受与卡尔共同创造美感的过程，也许他更陶醉于自己的手艺。当卡尔终于对改好的鞋子发出由衷的赞叹时，老头儿这才一脸骄傲地回到自己的店里。

其实那不是一间严格意义上的店铺，它并不临街，而是位于和平大街的一幢公寓楼内，门上也只简单地挂了块铜牌，上面刻着“马萨罗手工鞋匠”。走进去你会发现，它更像是一间仓库。里面堆满了无数种鞋楦，让人感觉这儿可以为世界上的任何脚形定制出最合脚的鞋子。还有各种奇奇怪怪的面料。无论材质还是颜色，都丰富到令人无法想象。用老头儿的话说，他可以满足卡尔的任何要求，无论那念头有多么古怪。现在你该明白他为什么能成为“御用”鞋匠了吧?泱泱大牌如夏奈尔者，能与个人小店长期合作，看重的除了手艺之外，当然还有他的专注与专一。

当然，拥有古怪念头的不光是卡尔·拉格菲尔德。老鞋匠每次从卡尔那儿回来时，常有客人在等他，让他调整定制的鞋子。除了服务夏奈尔之外，他的店也为普通客人定制鞋子。这既是一门生意，又能丰富楦型、锤炼技艺。他的手艺来自家族、传承，父亲教会了他如何根据脚型的细微差别来调整鞋款。父亲还告诉他，这门手艺只能手把手地教，凭借口耳相传，无法用文字记录。老头儿以平淡的语气说出了一句颇有震撼力的话：“一切手工技艺，皆由口传心授。”

这句简单的话语中包涵着真正的“工匠精神”。父亲在向他传授手艺的同时，也传递了耐心、专注、坚持的精神，这是一切手工匠人所必须具备的特质。这种特质的培养，只能依赖人与人的情感交流和行为感染，是现代大工业的组织制度与操作流程所无法承载的。言传身教是精神传承的不二法门，它体现了旧时代师徒制度和家族传承的历史价值。鞋匠、织带老太、珠片工匠，这些专属夏奈尔品牌的工匠们，他们才是夏奈尔的最大财富，同时也是整个法国的社会财富。正是无数隐身于市井小店的普通工匠，构成了法国奢华工业的基石。而工匠们也从行销全球的奢侈商品中获得了物质回馈与价值认同。尊崇手艺、承认价值，这是另一种全社会的“工匠精神”，它也要靠“口传心授”地自然传承，同样无法以文字记录、以程序指引。

今天，当我们全社会都在以规模大小来评判其商业价值时，当我们这些“世界工厂”的“车间主任”们，一边兴奋地沾着唾沫点数钞票，一边愤愤地质问“怎么我们就不能产生奢侈品牌”时，有没有想想看：咱们还有多少那样的社会基石和精神实质?

(盈盈荐自《和讯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