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裕佃农：英国现代化的最早领头羊

摘 要：农业是英国资本主义发生的策源地，而不是商业或者手工业，后者要以农业的发 展为前提和基础。英国原始积累成功的秘密，在于农民个体的普遍积累，在于大规模的圈地运动以前，英 国农民已经经历了长时期、普遍的积累，并在此过程中产生了一批殷实的、又有一定社会地位的富裕佃农 。他们一心扩大耕地和牧场，或买卖或转租或垦殖，很早就一直以零敲碎打的方式进行“圈地"；更重要 的是，富裕佃农最早创立了工资雇佣生产方式。它有着一套全新的游戏规则，不承认等级，漠视身份，最大 限度地追求市场利润，完全不同于庄园经济。富裕农民经济在市场上击败了领地经济，迫使领主不断肢解 领地地产，进一步扩大富裕农民经济的规模，资本主义租地农场主阶级逐渐形成。显然，农业资本主义是 富裕佃农推动的，领主不过是被佃户逼上商品经济的“贼船"。是约曼——富裕农，还有他们的延 伸体乡绅，而不是领主或新贵族，成为英国现代农业的发起人。

关键词：英国现代化；农业；富裕佃农；领头羊

中图分类号：K56133文献标识码 ：A文章编号： 0559-8095(2006)04-0042-0 9

关于英国中古社会向现代社会转型问题的讨论，学术成果丰厚，延绵不绝，如山阴路上，美不胜收，而且涉及学科广泛，内容庞博，文化渊源深远，远非一两个方面所能包容。^①然而，英国乃至西方世界是如何兴起的，不是一幅钟馗画像，任人涂抹。它毕竟是一个切实存在的历史进程，距今只有数百年，人们把握其基本脉络，在历史学语境下进行可靠的叙述，是可能的，也是可行的。本文仅从经济发展角度出发探讨“过渡"问题，拟从两个方面进行探讨：其一，从经济部类上讲，在相当长一段历史时期内，什么是资本主义最持久的策源地，商业、手工业、还是农业？其二，从社会关系上讲，谁是农业经济现代化的最早领头羊？

一、农业：资本主义经济的摇篮

从传统社会过渡到现代社会，资本主义的生长点（而不是萌芽），最先在何种部类经济中扎根，即何谓资本主义经济的摇篮？在这个问题上，莫里斯·道布代表了比较正统的观点。道布认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是从手工工场开始的。手工工场的发展是形成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基本因素，通过手工工场可以使已经发展起来的商业资本直接变成工业资本，从而成为以雇佣劳动为基础的新生产方式的先驱。从手工工场到工厂，再到机器大工业，资本主义就是这样发展起来的。^[1]（P4 7）

“贸易根源说"的主张者们则代表了资本主义最先扎根于商业的观点。他们认为贸易和国际市场不仅是新旧社会转换的动力，而且还是资本主义经济的最初载体。在整个中世纪及其向近代经济过渡期间，商业始终保持着一种“打头"的地位与作用。皮雷纳在描述西欧资本主义兴起的主要表现时，首要关注的是商业及商品货币经济，例如15世纪初叶利率的降低，承付汇票、拒付汇票等信用技术的日趋完善，现代银行的出现，以及大商业公司的迅速成长等。在谈到新的阶级关系变化时，他看到的还是工商业：“这个运动完全是由一种新阶级的人开始的，……他们大都是‘代理人’、商业代办、或者是小康工匠。"^[2](P191-192)

笔者认为，资本主义在工、商业中的发生发展及其重大意义，无可否认。但是，从时间顺序上讲，资本主义在农业中扎根并使农业经济有一个相对突破性的发展，应在商业发展之前。一个简单的道理不容忽视：工业和商业的兴盛，在一个农本社会里，首先必须有农业经济的长足发展，确切一些说，首先必须以足量的农产品剩余为基础。有了足量的农产品剩余，才可能出现稳定的市场，才可能养活那一部分不再自给衣食的工商业人口。西欧中世纪从农村中最早游离出来的商人和工匠，当他们的聚居之地开始形成小城镇的时候，其中相当多数的居民还兼作农耕，重要原因之一是周围农村还不能为之提供足够的剩余产品，包括必要的工商业原料。城市经济之所以能够逐渐放弃农耕，其居民完全致力于工商业，一个必不可少的前提是周围农耕地区的发展。不仅如此，乡村工业发展亦与农产品剩余息息相关。乡村自身也有工业，乡村工业的发展，同样必须以农产品剩余量和不断扩大这个量为前提的。否则，乡村工业将永远不能突破农业经济的闭塞性，永远为农本经济的附庸。所以说，农业剩余的增长，或者说超过人口增长的农业剩余的增长，是商业和工业发展的基础，也是资本主义发生的基础。

工业革命以前，英国农业生产力状况究竟如何，近年来西方学术界已取得越来越广泛的共识。近30年以来，英国农业史的研究有了长足进展，这些进展加深了英国农业史这一专门领域的研究，还大大修正了经典作家关于资本主义发生的理论。人们越来越多地认识到，仅仅工业革命本身无法解释资本主义的兴起，工业革命与农业革命之间存在着明显的依赖关系。他们的研究表明，在1600年至1800年间，英国人口成倍增长，与此同时农业人口却大幅度下降（从占总人口70%下降到36%）；另一方面，农业产量成倍增长，单位面积的劳动力投入却在降低。^[3](P 9-10)也就是说，每个农业劳动力的平均产值倍增，使农村产生大量剩余产品和剩余劳动力，成为工业革命的基本条件。其实，早在16世纪以前，英国农业就已经取得了明显的进步。英国中世纪史专家希尔顿等著名学者明确论述了农产总量的增长先于国际贸易的增长，农业生产力是国内外贸易的基础，也是工业发展的基础。英国另一位学者琼斯在他的《工业起源于农业》一文中更明确指出，农业生产的增长明显的先于工业，而且必须先于工业，无论如何也必须与工业化同步发展。意大利学者雷纳多赞·盖里指出，近代资本主义经济发展以农业资源为基础，并且受到以农业为源泉的社会财富积累的严格制约。16世纪和17世纪前半期修道院的土地世俗化，使地产摆脱了教会和旧式封建主的束缚，导致农业技术的最初进步，继而发生农业革命。正是在农业革命诱导下，资本主义工业的幼芽遍布农村。^[4](P98)盎格鲁—撒克逊学派则更早指出了农村生产关系和生产力的进步与后来工业革命成功之间的联系。在他们的分析中，农业资本主义的发展是理解近代欧洲经济的关键，因为英国的“农业革命"对工业革命来说，无论在时间顺序还是在逻辑关系上所处的优先地位都是非常明显的。 Aldo, De Maddalena, “Rural Europe: 1500-1750", in The Fontana Economic Histor y of Europe: The Sixteenth and Seventeenth Centuries, Glasgow, 1976, p.340. 类似论述还可见： Jones, E. J.and Woolf, S. J. Agrarian Change and Economic Development: The Historian Problems；Nicholls, William H.“An ‘Agricultural Surplus" as a Factor in Economic Development", in The 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 Vol.71, No. 1.

具体的史例分析也能证明上述观点。例如，研究资本主义起源的学者们早就提出了这样的问题：尽管西班牙、葡萄牙对中美和南美进行了为时最早、规模最大的殖民掠夺，可为什么资本主义首先发生在英国而不是西班牙和葡萄牙？大多数历史学家认为，从经济观点上讲，英国最先发展资本主义几乎完全在于它的农业，在于它成功地发展了经营性农业。沃勒斯坦是资本主义产生的外因论者或相互关系论者，即使是他，也注意到了英国农业发展的重要推动作用。沃勒斯坦认为，在1540年到1640年间，已经形成了一种崭新的世界制度，这个制度的发展是随着内部的分化进行的：积累起来的资本用以充分、合理地经营中心地区的农业生产，通过不公平的利润分派造成了中心地区、半边缘地区和边缘地区的差别。中心地区人口稠密，农业精耕细作，有乡村与城市以及手工工场和商人等劳动分工。1640年这个新制度的中心在英国、荷兰和法国北部地区。通过这样的描述，沃勒斯坦一方面展示了经济上世界一部分从属于另一部分的情景，另一方面也强调了“心脏"地区发展农业的事实。在农业较为充分发展的条件下，中心地区才有了近代城市、手工工场的发展。显然，对外掠夺是英国农业资本主义发展的外部条件，然而，倘若仅限于对外掠夺而没有本国农业的发展，最终也很难实现真正的经济增长和社会转型。西班牙、葡萄牙则是从反面证实了同一原理。沃勒斯坦的上述分析和他的整个理论体系一样，对各国内部的生产机制重视不足。参阅 Wallerstein, Immanuel，The Modern W orl d System: Capitalist Agriculture and the Origins of the European World Economy i n the Sixteenth Century，New York, 1976.实际上，对外掠夺的资金所以能够 流向 农业，首先在于农业资本主义的内部机制已经形成。无论如何，沃勒斯坦指出英国的资本主义自农业起步，确是一个无可争辩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