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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三三年底,上海《申报月刊》第二卷第十二号,发表一篇文章叫《作文秘诀》,署名洛文。“有真意,去粉饰,少做作,勿卖弄自己”,文章结尾这几句话,简明精当,上口易记,很快在文学圈中流传开来。后来人们渐渐知道,《作文秘诀》是鲁迅的作品,洛文是鲁迅的笔名之一。

读《作文秘诀》时,我正念大学新闻系,但瞧不起新闻,爱好文学。海明威的新闻实践是我们课堂上的异数。我不喜欢上课,看闲书踢足球谈恋爱之余,我写“朦胧诗”与“伤痕文学”,笔法粉饰,行文做作,缺少真诚又自我卖弄。我没见过更多关于《作文秘诀》的背景材料。鲁迅的文章,常常被考证出曲折的生成背景,成分复杂,味道怪诞,有点像绍兴摊贩沿街叫卖的油炸臭豆腐。我钦佩鲁迅研究工作者的钩沉工夫。好多年后,我了解到《作文秘诀》的成文背景,几度见到孙郁,都想提供给他。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孙郁是鲁迅博物馆馆长。不是我想存点私货,以备插足鲁研场子,是我觉得,这天底下,光有文章也就够了,没必要给每篇文章都镶花边。欣赏成龙的拳脚功夫,不一定非知道他孩子是否婚生。像刘心武那么读《红楼梦》比较辛苦。我写小说《重现的镜子》时,正喜欢某甲,就把她名字嵌了进去,感动得她当即答应伴我终身;可小说发表时,她已离我而去,我身旁的女人变成了某乙,为讨好某乙,表示我曾单恋过她,一牵强一附会,我“镜子”里,就又照出了她的影子,感动得她也以终身向我承诺。如此,以后若有人研究刁斗,研究《重现的镜子》,确定它的助产师时,该指认某甲还是某乙呢?我倒也理解鲁迅为何需要考证钩沉。鲁迅这个小个子男人,喜欢钻牛角尖,凡事都有自己的态度,常常发出异质的声音,不考不钩,普通读者对他的讽世或骂人就找不到由头。我们后辈作家与他不同。我们大脑沟回里,安插着同一套盗版程序,我们用统一的输入法在键盘上敲出的男欢女爱、家长里短、反腐倡廉、底层写作……都是同质的,无需考钩也清清楚楚。

还说《作文秘诀》。它的生成背景,是余一卒告诉我的,而配合鲁迅勾画那背景的,就是他本人。

余一卒不是鲁研工作者。

一九三三年,余一卒十六岁,是爱好文学的中学生,他致信鲁迅讨要“作文秘诀”。余一卒是上海人,延安干部,后半生在东北渡过,在哈尔滨、长春和沈阳分别担任过意识形态方面的一般干部和重要领导,一九八六年离休,一九九七年病逝,死于沈阳第四人民医院干诊病房。他死之前,我去看他,聊到知识分子骨气问题时,话题引到了鲁迅身上。说过几句鲁迅的性格,余一卒忽然诡异一笑,没做铺垫,就抛出了《作文秘诀》的成文背景。他还提到,收到鲁迅以《作文秘诀》为题的复信,他又进一步写信求见,并应约跑到内山书店拜望了鲁迅,谈话不少于四十分钟。中国文人,哪个当面聆听过鲁迅,就相当于间接受到了皇帝宠幸,别说谈话四十分钟,谈四分钟,也能写四十篇引申文章。我了解鲁迅不超过两篇课文时,就熟读毛泽东对他的评价,后来年岁渐长,阅世渐深,更认定他是肥美蛋糕,有谁有幸切下一片,吃半辈子没有问题。我很想从余一卒这粒豆子里榨出油来。可当时,余一卒的话题飘忽不定,倏然一转,又讲起了小说。他讲小说起源,准确地说,是讲小说这一称谓的起源。我未及潜入《作文秘诀》的深水区域,未及了解在内山书店,鲁迅对余一卒说了什么,态度如何气氛怎样。只是感觉,六十多年里,余一卒从不张扬鲁迅恩赐于他的文章和谈话,定然有些委曲的隐衷。我榨他的热情更高涨了。余一卒平生最大的志趣是当小说家,曾在日记里积累大量素材,由于原因种种未能如愿。这不影响他把小说挂在嘴边,就像祥林嫂,把死去的儿子挂在嘴边。据说,“利用小说进行反党活动是一大发明”那些年,他也不避讳当祥林嫂,总说小说还是要有的,只不过,不能写《刘志丹》那种反党小说,而要写《艳阳天》那种颂扬小说。我读过《刘志丹》,它怎么反了党我看不出来。我暂时离开余一卒病榻,钻进厕所抽了支烟。干诊病房素雅洁净,淡淡的消毒药水味十分好闻,走廊上脚步轻盈的女护士们,性格比容貌娇柔可人,有喜欢动手动脚的老干部捏她们乳房拍她们屁股,她们从不恼怒,只莞而一笑巧妙避开——不反感老干部动手动脚的,或虽然反感,但需要老干部帮忙办事的,避开都不用。

抽完烟,我正想把话头再拉向鲁迅,一个护士走了进来。她目光亲切地看床上的衰朽老者,又腔调冷漠地驱赶我这床边的健硕青年。她是两面人。她破坏了我的榨油计划。余一卒的手像风干的腊肉,看着都恶心。可我紧紧握住它们,还摇了两摇。进屋时我已握过它们,没这时热情。我告诉余一卒,下一天探视时间我会再来。我没说下一天来时,我将带稿纸钢笔录音机照相机,是否也带公证处的人我没想好。

下一天,我一进干诊病房区,两面人女护士就看到了我。她说余一卒死了。这回她把她的两面掉了个个:看我时目光亲切,说余一卒时口气冷漠。

“你是姓刁吧?咽气前他一个劲叨咕你,说你特别有才华,说他身体康复出院后,要让你给他当助手呢。”

“助手?当什么助手?”

“好像是,研究鲁迅吧,他说他以后搞鲁迅研究……”

余一卒追悼会上,我哭出了声音。原野凑近我小声说,你节制点。他警惕地环视左右,拍拍我肩膀。别让人看出来你也是老爷子私生子。

鲍尔吉·原野叫个外国名字。他不是外国人,是中国人,是中国的蒙古族人,长于散文写作和制造谣言。他多数时间独处,独处时看书写作,如果独处受到破坏,他就造谣。有一阵子他们领导要求他上班,他就各办公室乱窜,有鼻子有眼地说肛肠医院和口腔医院已合为一家,又举出一堆身边实例,说尾骨处发青的人肝脾如何肾脏怎样,引逗得不少同事跑澡堂子里撅起屁股供人鉴赏。有一次,他和一群作家走长征路,从遵义到延安,他神秘地告诉好几个小说家,说从下一年开始,英语的布克奖资助人继设立俄语布克奖后,还要设汉语布克奖,并具体指出,获奖作品应是什么主题,大陆评委将由何人组成,奖金额英镑多少人民币多少,颁奖地点在哪和由谁颁奖。他发表作品署名鲍尔吉·原野,私下交往,我们只叫他原野。原野在写作造谣之余,也钻研小学,不是大中小学那个小学,是陈独秀放弃党派政治后闭门钻研的那门学问。好多年里,他一直讨厌“搞”字。不是讨厌它的音形义,是讨厌大部分由它组成的词。“搞运动”,“搞卫生”,“搞艺术的”,“搞房地产的”,“搞搞利索”,“好好搞一搞”……他都讨厌。生活中,“搞词”是高使用频率词,与它作对是自寻烦恼。我对“搞词”没特殊感觉,常把“搞笑”“搞对象”挂在嘴边,但和原野聊天,知道他不喜欢“搞”,我也就不怎么“搞”,连“笑”和“对象”都很少“搞”。我随和。与东北人比,南方人,北京以南的人,长江以南的人,港台闽粤那边的人,使用“搞”字频率更高。我和原野都是东北人。

俞佳是我眼中的南方人,具体南在哪省哪市我不想说。她男朋友是沈阳人,大学毕业那年,她操一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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